2012年9月2日 星期日

大人們 該放手了

(09-02-2012許建榮)

度過了這季的炎夏,學校又要開學了。記得唸大學前,我最討厭開學;一直到了大學,我才期盼開學的到來,因為我能選想聽的課、念想念的書。
或許是中學前的受教經驗讓我不愉快,在成為小學教師後,我就將不悅經驗完全排除在教學規劃之外。即便小學時成績優異,寫功課難不倒我,可是我也常在深夜邊寫作業邊哭泣;因此,我任教時給學生的作業少之又少,尤其長假的作業更是越少越好,畢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願意與適合「過度練習」(overlearning)。
通常,放長假時,我只給加強親子互動的功課,例如希望家長能帶小孩到野外郊遊、共賞音樂、電影、電視劇,甚至討論小說、散文或是分享家族故事。此外,我也不讓學生背誦課文,但學生在小學五年級的年度功課是完成一本故事繪本,六年級的年度功課則是完成一本小小說。

對我的學生而言,或許他們寧願「背誦」也不願意「創作」繪本與小說。當我公布這兩項年度功課時,學生總是哀鴻遍野,一開始甚至還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這兩項創作。其實,孩子的潛力是無限的,學生交出的成果往往讓大人們驚訝萬分。連家長也常常回驚訝地說:「原來我的孩子也能創作!」
事實上,並不是孩子們不能創作,是因為「大人們」對於「教育」的要求就只是「分數」。為了分數,所以背誦與過度練習;為了分數,大人們做了一堆蠢事。
記得小時候,教育主管單位禁止學校使用「自修」(參考書),但為了升學成績,老師們不僅使用參考書,而且從小就教學生說謊。每當「毒蛇」(督學)要來學校訪視時,老師就會要求學生對「毒蛇」說學校沒有使用參考書,因為老師認為「分數」比「誠實」重要。
我們都知道分數是冷酷的,但生命是有溫度的;只可惜,很多人喜歡冷酷勝過於溫度。有個親身經歷的故事,說起來是我從事教育時的教學理想,但不曉得未來是否還有機會發生。
農曆年後剛開始的新學期,語文課本通常有好幾篇描寫春天。有次期中評量,我出了一題20分的小作文,試題是維瓦第的四季。我以維瓦第小提琴四季協奏曲的《春》做為評量題目,在評量時播出該首音樂,請學生聆聽屬於四季中的那個季節,並且寫出他們從音樂裡聽到了什麼景象。
除了一個學生外,所有學生都寫春天,一個個寫出來的春天景象,都超乎預期地精彩。唯一與眾不同的那個學生說,他聽到的是冬天,也具體描寫出聽到的冬天自然景物。
評量結果,我給所有學生全部滿分,因為他們都能將抽象聽覺轉化成具體的文字,即使便寫冬天的學生,他也是清楚地描繪出自己的感覺。
我想,這種沒有標準答案,也不是「傳統」語文課的考題,在一般小學應該會被其他班級老師與家長砲轟得體無完膚吧!很慶幸,我在陽明山上的田園小學教書,而這個年級,只有我這一班。
事實上,我們的學生大多都很羨慕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考試。近年來,每當法國高中會考的哲學考題公布,台灣學生就紛紛上網表達對法國學生的羨慕之意。
以今年理組考題三選一題目為例:(一)如果國家(l'Etat)不存在,我們是否會更自由?(二)我們是否必須尋求真相(la vérité)?(三)試評論盧梭作品《愛彌兒》片段。類似這樣的考題,有朝一日能成為台灣學生的考試題目嗎?
1990年代,《蘇菲的世界》(挪威語:Sofies verden)風靡了台灣社會,而此書則是描寫蘇菲與神秘艾伯特(Alberto Knox)的對話錄,由淺入深簡介西方哲學。這兩件事,可以顯見台灣人對於哲學教育的渴望。然而,台灣的教育改革發展,能給學生唸哲學、思考人生與社會的機會嗎?
由於過去的聯考升學壓力,造就了許多畸形的教育現象。為了下一代,1994年的410教改遊行推動了台灣教育改革。
1990年代開始的教育改革立意良善,除了希望減緩升學壓力外,也利用多元入學讓擁有美術、音樂、體育等特殊才能的學生能夠順利升學。然而,當大人們發現美術、音樂與體育可以「加分」時,竟然要求學生去補習這類學科。校外社團服務也「加分」,大人們也想辦法透過關係開立「服務證明」。
廣開大學窄門後,大人們不思索小孩的能力與興趣;只因為隔壁的小明唸了「甜不辣大學」,也要求自己的小孩一定要去唸個「沙西米大學」。許多孩子們因此浪費了四年,有些更莫名其妙背了四年學貸。
現在,家長對學校教育積極介入和參與原本是好事;但是,許多高教背景的家長更想對學校教育進行「指導」,一旦學校教材沒有「競爭力」(也就是難度不夠),教師與學校就被家長砲轟;結果,各版本教材一家比家還艱深,導致教材比過去聯考時代還艱深。因為,這一切都只為了分數!
我們從不曾了解到,只重分數的冷酷教育,會剝奪學生對環境生態的感受、對生命溫度的感應、對社會人文的感知。然而,看到眾多學生對於法國高中會考哲學考題的欣羨反應,其實無不反映著學生對教育的期待。
現在,是大人們改變心態的時候了。如果大人們還不放手,一旦我們的教育成功地打造了一批自私自利、不關心自然生態、不在乎公共議題、不關懷弱勢的考試機器,屆時我們也不必訝異;也或許,其實,這一切已經發生了。
(作者為澳洲Monash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曾任小學教師、小學教師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