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2日 星期二

依被告自白判死刑

05-22-2012 山豬

關於蔡崇隆《島國殺人記事二》的一點想法…
617日的《蘋果日報人間異語》專訪了「盧正案」的家屬,也就是盧正的姊姊盧菁、盧萍盧正因涉嫌擄人勒贖案,十年前遭判決死刑定讞,隨即遭到槍斃執行。
他的兩個姐姐自從盧正被台南市警局第五分局逮捕後,即持續不斷的奔走、陳情、抗議,終於在盧正死亡後,監察院通過調查報告,該報告強力譴責該分局及警政署,違反諸多刑事訴訟法上保障被告之規定,因此提出糾正。

盧正的故事被記錄片導演蔡崇隆拍成「島國殺人記事二」。蔡導演的島國殺人記事第一集,記錄的焦點即為著名的「蘇建和案」,而第二集拍完「盧正案」後,第三集再度回到「蘇建和案」。為何又回過頭來拍「蘇建和案」?原本蘇案等三人於2003年獲判無罪,許多人誤以為該案已結束,不料於2007年再度被判死刑,於是又有了第三集。
蔡導演費盡千辛萬苦、遍訪受害人家屬、被告家屬、承辦員警、檢察官、法官,詳實記錄的三集島國殺人記事,可謂我國司法系統的真實寫照。蔡導演用心良苦,契而不捨,令人感動,關心司法議題的朋友可以上youtube 網站觀看。
「盧正案」、「蘇建和案」、與最近被監察院糾正的「江國慶案」,除了都判死刑(其中盧案與江案已執行),這些被告都沒有前科外,最大的共同特徵就是:判決被告死刑的證據,主要來自被告第一次被訊問時的自白。
而這第一次訊問過程,不管是蘇建和等三人在台北縣汐止分局、江國慶在空軍作戰司令部、盧正在台南市第五分局,通通都是荒腔走板、無法無天,將整部刑事訴訟法上的規定視為無物:違法羈押、未告知被告可選任辯護人及保持緘默權、夜間訊問、未全程錄音錄影、威脅、 詐欺取供,最重要的是被告及其家屬所指出的:刑求。
被告家屬哭訴,何以僅僅憑著疲勞轟炸、屈打成招下的自白,就可以剝奪一個人的生命,讓被告家屬在被告被槍斃10年後,還是有哭不盡的眼淚?而該案件的被害人家屬不懂,如果蘇建和盧正江國慶是無辜的,那逍遙法外的真兇是誰?而對一輩子也不會去做一件案子的一般 民眾來說,如果這些案子是冤案,那麼每一個無辜的人,包括我們自己,不就都有可能像盧正、江國慶一樣被殺掉嗎?
而就「盧正案」監察院所提出的調查報告(連結),洋洋灑灑羅列了台南市第五分局計有違反告知義務、違反不正方法訊問被告11項違法事由,因此對該局及警政署提出糾正,並且指出台南地檢署偵辦此案證據調查「有失謹慎」,然後又分別對台南地院、台南高等法院、最高法院指出疏失之處。
然而,從台南市第五分局到台南地檢、地院、台南高等法院、最高法院,竟無一人需要負責,從警察到檢察官到法官,沒有一人受到彈劾、懲處,惟一負責的竟然是台南市警局第五分局這個「機關」。
於是就跟「江國慶案」一樣,監察院糾正國防部空軍作戰司令部這個「機關」,違法取供的、毆打被告的、胡亂起訴跟判被告死刑的「軍法官」,完全沒事,偵辦人員因此還可以領高額的破案獎金。
從這裡我們可以了解到,為甚麼我國永遠有這麼多的屈打成招、強逼取供、冤案、錯案。反正把被告抓來「約談」,胡搞瞎搞了46個小時之後,讓他自白,再送給檢察官。本來制度設計來節制警察濫權的檢察官,不管被告怎麼抗辯刑求、怎麼強調清白,還是一樣起訴, 因為,「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在警局怎麼會招?」
法官也不需要調查證據,檢察官起訴甚麼就判甚麼,反正讓他上訴就好;而上訴審的法官對盧正的姊姊說:「別人判死刑,我如果不判死刑,人家會以為我收錢!!
監察院糾正警局,卻放過台南院檢,怎麼看都是很奇怪的事,因為,真正判被告死刑的是法官,刑事訴訟法也定有明文,不正訊問所取得的自白沒有證據能力,而檢察官、法官仍堅持以此置被告於死地,結果是「不正訊問」被告的機關被糾正,而剝奪被告生命的機關卻沒事?難道「不正訊問」比判被告死刑、槍斃被告嚴重嗎?
而把焦點放在警局身上,更是完全錯置了台灣司法的真正問題。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化,因此現代法治國家為了對抗法官的專權與節制警察的濫權,在司法程序的制度上增設了檢察官的角色,目的即是讓檢察官與法官相互監督、互相制衡,並且更重要的,讓受過法學專業訓練的檢察官節制警察權力。
然而在被告家屬語中,這樣的制度成了「官官相護」,面對警察11項違法不正訊問,檢察官自我矮化、自我邊緣化,非但不起訴不正訊問的警察,還堅持使用依此而來的被告自白,照單全收。法官從地院到最高法院更離譜將自己的職責全面棄守,將整部刑事訴訟法丟到垃圾堆,法官獨立、審級制度全面被掏空,成了一部殘酷的島國殺人機器
假使江國慶盧正被誤殺,我們說,那真兇不就還逍遙法外了嗎?那麼,同樣的道理,殺江國慶盧正的檢察官、法官們,是不是也正在逍遙法外呢?逍遙法外的他們現在正在做甚麼?起訴、審判!這正是司法殺人最可怕之處,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的老父老母、姊姊在哭泣。
蔡崇隆的記錄片告訴我們,權力的傲慢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它不只是濫用權力,它攸關人的生死。
總的來說,我們應該可以同意,一個國家的司法人權要有所進步,沒有大眾持續的關注、不斷的形成對權力擁有著強力的批判與壓力,是不可能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蔡崇隆和他的影片不只彌足珍貴,而且有著巨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