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5日 星期日

我的都市更新焦慮症

 (03-25-2012 Lydia)
39歲,三年前買了一間市郊的舊公寓,
公寓比我年輕一點,今年算起來三十一歲。
買的時候我並沒有考慮房價的起跌,增值的空間,
我只考慮環境是不是我要的,穩不穩定,我負擔不負擔的起?

是的,我只是想要建立一個家,
即便因此要揹上20年的貸款,因此降低我生活花費的預算,
失眠時心裡經常浮現失業的恐懼。

頭期款是母親贊助,我沒有多少存款,
要說根本是趨近於零嘛我也不反對。

我收入不是多差,只是不擅管理,但應有的保險還是都買了,
一旦有什麼大筆的意外開銷,先與親友借一點,再努力省錢或接外快歸還也都不成問題。

過去幾年我大部份的焦慮在思考自己有沒有持續的工作競爭力,
能不能安養自己到天年?
我不打算提早退休,就算發著中彩券的白日夢時也是一樣。

我也不想錢滾錢的賺很多的錢,
就像我的舊公寓一樣,我想擁有適切的收入,在適切尺寸的家裡,
完成我對生活在此世的付出。
目前的工作算非常貼近自己的夢想,
不工作的時候養花餵貓,看書或者不看書,
靜靜的生活。

三年前簽下購屋契約的當時,我沒有意識到,
原來我藏在抽屜裡的那兩只權狀,土地以及房屋的所有權證明,
在或遠或近的未來,可能沒有那麼百分百堅定。

住在台北,我對整個城市對都市更新的瘋狂無法理解。
在我經常經過的許多老城區裡面,
最常看到的新鮮招牌是XXX都市更新辦事處。
後來我越來越擔心那些招牌會掛到我家附近,雖然以我宅偏遠的程度,
這種擔心目前看起來是多慮。

我不想改變我的居住空間與生活方式,這是我精挑細選審慎考慮,
賭上我20年的自由與悠閒換來的夢。

如果我要住集合式的住宅大樓,我當初就買那種款式的家,
我不要,所以我寧可修漏水、週末等著垃圾車,喝到爛醉也甘心爬四樓回家。

生活不僅是一種純粹機能的樣貌,生活還是活生生的。
我接受必須凌空而居,沒有能踩在腳下的土地,
因為都市的土地很昂貴,我接受,
即便我想擁有自己的院子,更放肆的種樹種草,
亦不貪婪的在種種條件限制下妥協的選擇了現在的空間。

至少在這裡,我會和他人,有「關係」。

今天傍晚倒垃圾的時候,操台語的五樓太太,請我翻譯給三樓的外傭說,
昨天她丟掉的鍋子有毒,不能送給別人。
外傭很努力的表達,她聽得懂,她知道。

對於整個社區來說,三年前我是一個外人,
作息與眾不同,打扮與眾不同,說話的方式也不同。
但是我會慢慢進入她們的生活,從被討論的外來者,
到終於成為他們的一部份。
我會幫他們追垃圾車,他們會幫我收起插在門上的鑰匙,
對門的狗不再發出吠聲了,他們會告訴我,那個研究生帶著狗去花蓮做計畫了。

我很滿足於這樣的生活,以及這樣生活裡必然有的焦慮與困擾。

但是城市決定了要蓋出更高的樓層,增加更多的房,以容納更多的人,
更差勁的應該主要是決定要創造更高的經濟價值,
迫使陌生的人比鄰對門而居,靠物產公司雇用的管理員溝通彼此的感情。

都市更新直接抹滅了一個我覺得完全不可思議的事,
就是「滿足」。

它否認人可以滿足現在的生活,居住的樣貌,
眷戀與回憶被議價,按法規來說,是的,
如果你不同意,那得先出價。

首先得對自己的生活鑑價,然後才可以反對。
喔不,首先你得研讀清楚所有都更條例與法規,
你才知道該如何反對。

否則,在你無知的沈默之中,
政府會把你生活的權利讓渡給建商。

你擁有的權狀只是無意義的紙本,
就算你不賣不賣不賣說得多大聲,
已經被賣掉了。

你的人生隨都市計畫(更大的可能是商業計畫)被強制更新了。

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開始先把法規都讀懂預防萬一嘛?
可是我有多少的時間,多豐沛的體力可以跟建商對抗?
我有多大的信心與堅持可以跟政府陳情抗辯?

我只是要維護我小小的家習慣的生活,
卻要對抗一個大建設公司,以及無數顢頇的政府機構?

就算願意妥協了,
我根本沒有足夠的存款可以重新整頓一個,嶄新的家。

我只是在幻想,
可是光是這樣想著我就害怕。

光是看著士林王家對抗都市更新的案例我就害怕了。
建商可以不要徵收王家的土地與房子,
但是他們為了利益已經用預先把王家的土地賣掉了,
所以政府決定動用公權力把王家拆了。
即便王家說不賣不賣不賣,說得多久多大聲。
即便我想王家的房屋與土地權狀,跟我的一樣,
依然在抽屜裡躺的好好著。

真的,和假的一樣。